蜜墩儿

这世上再没有这样好的事,和这样好的你了。

【楼诚】与君辞



明楼最后一次见到明诚,是在1961年的秋天。

明楼依稀记得,那天午后的阳光非常好,暖而不晒,明诚此时已被调任上海警局。内战结束后,明诚曾劝过明楼回巴黎,但明楼说,他生于斯,长于斯。他热爱这个国家,并将一生为之奋斗!

现在想来,明诚是有先见之明的,他们曾经为之付出奋斗的国家,曾经想要保护的人民,到后来,揭是变的面目全非!

明诚午休回家,简单的做了点小馄饨当两人午饭,阿香两年前嫁人了,明诚做主,给了她一笔钱,就让阿香跟着她先生回了苏州老家,说是不能让人家姑娘伺候他俩一辈子。

明楼没意见,只是点头说好。阿香走后,原本冷清的明公馆,就真的只剩他跟明楼两个了。


明诚拿汤匙搅着碗里的小馄饨放凉,感觉温度差不多了,便一口吃下一个“大哥,我下午要去南京,出公差”

“知道了,要去多久?”

明诚忙着对付碗里的馄饨,含糊着应道“大概要去五天左右”

半天没听见明楼说话,明诚把视线从碗里移开,才看见对面明楼碗里的馄饨一个没动“大哥?怎么了?”

明楼恍惚中回过神,冲着明诚摆摆手“没事……”过了会,就又听明楼说道“阿诚,出门在外,不比家里,要照顾好自己,遇事要小心不要冲动”

明诚吃完最后一个小馄饨,放下碗,盯着明楼看“大哥,你什么意思啊?今天怎么怪怪的……”

明楼佯装生气“你小子……”说着举起筷子装着要往明诚额头上打

明诚一个转头避过去“大哥,我不在家的这几天,你要是不愿意做饭就出去吃,衣服脏了你先放着,等我回来一起洗……我估计这几天就要降温了,你……”

“好了,我都知道,你放心去吧……”明楼打断明诚,低头吃着碗里已经冷掉的馄饨,嗯,这么些年,还是明诚做的馄饨最有味道……

明诚临走时,仍不放心的站在大门前仔细的嘱咐了一番,明楼一一点头答应,在笑着说明诚又不是第一次出差,这次怎么这么唠叨……

明诚也不恼,感觉自己都交代完了,才拎起箱子出了门。

一群扛枪的人冲进明公馆的时候,太阳刚好落下去,天边瞬间墨黑成一团。那些人手里拿着麻绳,冲着明楼怒目圆瞪,嘴里说着请政府经济科明科长回去配合调查。

绳子捆到手上的时候,明楼表现的非常平静,也许是做了这么多年特工,骨子里对危险总有一份超前的预感。也许是连日来当年的旧人接连被捕入狱调查,明楼心里早就明白,总有一天会到他,所幸,明诚不在上海。

明楼被绑在木架上,鞭子一下下打在身上,他想笑,当年76号的手段,如今倒是用在了他身上。

刑讯过后,就是做冷板凳,在人精神极度疲劳的时候,不许你睡觉,那些人手里拿着毛主席语录的小红本,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砸向明楼,字字诛心!

明楼半眯着眼睛不出声,他无话可说,这就是他的国家,他要生长于斯,埋骨于此的国家!

等意识接近半昏迷的时候,明楼想还好明诚已经送出了上海,等他到了南京,自然有人带他走,由香港转去巴黎,出了国,在想回来,就难了。

明楼切断了明诚的所有后路,也只是想着,他们俩个,有一个活着也终归是好的。当年他是汪伪政府高官,他死早是定局。

明楼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医院,阿香摸着眼泪站在床边上,见明楼醒了,一句“大少爷……”哽咽了几次才说清楚。

明楼不明白,他怎么会出来?阿香又是怎么回来的?挣扎着要起身,阿香赶忙按住明楼“大少爷,大夫说您还不能起来,您着身上,都没一块好地方了……”

明楼抬手拍了拍阿香,让她放心“阿香,我怎么会在医院……”

阿香摇了下头,转身给明楼倒了杯水“我也不知道,三天前有人到苏州去找我,说是让我回来照顾您……”

明楼默然,想来阿香知道的也不多,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,明楼出院那天,有人过来给明楼带话,说是这次出来是周先生全力做保。

但即便是人放出来了,明公馆也是回不去了,明楼被安排下放。

走之前,明楼找党内唯一的单线联系人,问他,明诚呢?

那人告诉他,明诚已经被送到巴黎。

明楼问,他没发现什么不对吗?

那人答,自然发现了,被打晕了才送到飞机上的。

明楼想,是了,明诚自然是这个性子,若非使用了非常手段,不然是绝对不可能上飞机的。

1986年,九月初,明楼被安排回上海,此时明楼的身子骨已经是极差的了,早些年思虑过重,伤了底子,下放的这些年月,更是不必赘述,但即使这样,明楼身上到底还是有年轻时的做派,背部挺得笔直。

过了三五天,明楼回沪的消息基本就公开了,又过了三五天有人来看明楼,明楼现在住在一个分配的小公寓里,那人来时,明楼正坐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出神。

“明长官。”来人用了当年对明楼的称呼。

明楼闻声回头看他,那人手里拿着一个布包,几步走到他面前,郑重的交到了明楼手里。

“明长官,当年明诚离开上海时说如果有一天您能回来,就让我把这个交给您。”

明楼没说话,沉默着打开了手中的包裹,相框的一角露了出来,明楼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让他不去颤抖,是《家园》,那个傻孩子呀!

明楼沿着相框来回摸索了几下,颤声问道“明诚呢?”

没有人回答,那人递给了明楼一把钥匙“明诚说,如果您问起来的话就让我把钥匙交给您”随后从衣兜里拿出个纸条,这是地址“明诚说,您到了哪面自然会明白”

明楼没有耽搁,当天下午就去了纸条上写的地方,是一家银行,明楼按着号码找到保险箱,钥匙插进锁孔,整个保险箱里只有一封信。

信封上是明诚刚劲的字体,写着:晤兄,明楼。亲启。

明楼把信放回贴身的内兜里,跟工作人员道了谢,这期间他一直目光平静。

明楼回到家,先是自己收拾了一番,又将屋子从新打扫了一遍,这才将信拿出来,明楼指尖苍白,几乎要拿不住那一张信纸。那是明诚最后留给他的东西。

大哥,见信如晤。

初到南京时我就已经感觉到不对了,出个公差又怎么会有四五人跟踪呢,我的身手你是知道的,抓住其中一个来问问也是易事。
开始,他们还不肯告诉我,只说眼镜蛇有命,让我跟他们走,我说要回上海,他们拦着,直到我发了狠,想着不让我回来,大不了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。大概也是被我吓着了,自然他们的计划没成功。我坐当晚的火车回了上海。
我连夜摸回家,发现周围已经被封了,我知道一定是出事了,不然你不会想着把我送走,我找到了当时有交情的几个人,也不用怎么打听,便知道了,毕竟,你被捕入狱,在整个沪上都是大事。其实我去见过你一次,只不过你当时重伤昏迷,在狱里,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,感同身受,大哥,你要相信,我真的感同身受!
后来我找到调查组的人,承认了一切,我当年与梁仲春做的那点买卖,小尾巴一抓一大把。大姐走了,明台北上,大哥,明家不能在把你也搭进去了。我从小吃明家饭喝明家水在明家长大,大哥大姐教我怎么做一个有完整人格的人,我受益良多。大哥,我死,你生!总归要比你死,我生!好的多。
大哥,暗夜前行,只是如今光明已然来到,我不能陪你了!你别忘了,天冷一定要加衣服。要按时吃饭。别总吃药。最后娶个好姑娘,给明家开枝散叶。
你放心,不必顾虑我,有人照顾你是好的。是好的。


明诚。




后来明楼多方打听,总算在一个故人哪里知道了明诚埋骨的地方,那是郊外的一片荒地,明诚本是不能立碑的,只不过几个故人于心不忍,就给立了个无字碑。

明楼本以为,明诚这些年在巴黎,虽不能说岁月无忧,但至少能好好的活着。现在乍见着石碑后的荒草都有三尺高,明楼耳边发出嗡鸣声,这些天来的郁气一股脑的发了出来,整个人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。

明楼找了人来起碑,他想着,自己家的孩子,就算没了,也是要跟他一起埋进苏州祖坟的,绝不该是一座无名碑就埋了英雄骨。

隔天明楼起身去苏州,他先联系了阿香,等在见到人时,阿香的孙子都七、八岁了。

阿香还像当年的小姑娘似的,见着明楼没说几句话呢,就掉了眼泪,明楼这回随身只带了一个檀木盒子一幅画,阿香问这是什么?明楼说,是你阿诚哥和家园。阿香哭的就更凶了。

明楼是当天夜里没的,家园在枕边放着。阿香按着明楼吩咐,把两人一起葬回明家祖坟,最后收拾明楼遗物时,阿香的小孙子摇着阿香的手臂,指着画的背面“奶奶,你看画的背面写的是什么?”

阿香去看,是明楼的笔迹……

全篇的,《诗经·秦风·无衣》。

岂曰无衣?与子同袍。
王于兴师,修我戈矛。与子同仇。
岂曰无衣?与子同泽。
王于兴师,修我矛戟。与子偕作。
岂曰无衣?与子同裳。
王于兴师,修我甲兵。与子偕行。



愿我们后世的儿女都能行走在阳光下,肆意成长!





评论(9)

热度(34)